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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 老早被他收用过

 

“刘元昨日已先行上表,说甘愿只身入长陵祭守;还愿献其子入宫侍奉陛下。”

“啥意思,自罚三杯?”刘傲冷笑道,“那他兼并的土地,就不吐出来了?”

“那自然是不吐的。”王莽话音刚落,殿外便传来一声老迈的哭喊。

“陛下,陛下,臣罪该万死,罪该万死呐——”

哭声渐近,一个蓬头垢面、布衣褴褛的灰发老头,匍匐在地上朝龙榻一拱一拱而来。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颀长、清秀挺拔的后生,进来后头也不抬,便直直跪在地上。

刘傲实在懒得搭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丑恶老头,便冲那男孩道:“起来吧。你多大了?”

那人一怔,脸刷地红了,声音却十分坚决笃定:“罪臣刘珏,年十七,恭请圣安。”

刘傲刚想说“你有何罪”,抬头却见王莽竟一脸肃杀、冷冷瞪着刘珏,那神情把刘傲都吓了一跳。刘傲定了定神,冲刘珏抬抬下巴:“扶你阿翁起来。”刘珏便起身来到刘元身旁,弓腰搀扶他。

说时迟那时快,王莽冲上去一把掐住刘珏后脖颈子,另一手从刘珏后腰衣带里抽出个东西。

那是一根一拃来长的竹管,王莽左右手各持一端,用力一拔,竟抽不出东西;他仍不放心,两手一撅,将竹管从中折断。咔嚓一声,竹管劈成两截,没有暗器、没有机关,里头什么也没有,那就是一柄普通的竹笛。

“欸呀!”刘元才起了一半,又颤巍巍跪下,以头点地道,“陛下恕罪,这是他阿娘过世前留给他的,他打小带在身上……”又拽住刘珏胳膊令他跪下,边骂道:“这孽障!叫你别带、别带,你全当耳旁风!还不快快磕头请罪!”

刘珏偏头死瞪着王莽,牙齿磨得咯咯响。王莽定定与他对视,抱拳道了声“得罪”,脸上却没有一丝追悔抱歉的神情。刘傲心想,莽子哥太过小心了吧,把人家娘亲的遗物都弄坏了,挺过分的。于是赶紧打圆场:“不必跪了,都起来吧。王莽,你赔人家一支新的,别忘了。”王莽垂头称是,警惕的目光却仍紧紧追随那父子俩的一举一动。

闹这么一出,刘傲心里已揣了三分愧疚;刘元又再拜再请,说要去守长陵、向列祖列宗赎罪,刘傲便抹不开面子说不准,只得点头随他去了。刘元推一把刘珏,喝令他向天子跪拜乞怜,说这不肖子顽劣不驯,请天子代为管教,若伺候得不好,任由天子处置,便是打死了,也是他的命。

刘傲诧异望向王莽,心说这闹的哪一出?我要他这么大一个儿子作什么?可王莽只顾紧盯着刘珏,全没在意刘傲的眼色。刘傲只好挥手道:“不必,朕不缺人伺候。”刘元待要再劝,王莽已冲他伸手说“王爷请”。父子俩只得谢恩告退。

人一走,刘傲叉腰抱怨道:“我说你怎么回事?你抢人家东西干嘛?闹这一出,害得我都没好意思叫他把土地都吐出来!”王莽震惊失语,嘴张了又闭,终于还是耐着性子回道:“陛下恕罪,此人老奸巨猾,不得不防。如今他做出这副姿态,陛下若坚持收回封土,势必触犯宗室众怒,难以收场,故而只得暂且放他一马。”刘傲噘嘴道:“这算什么?折腾这一趟,什么也没办成不说,还平白得罪人。”忽又回头问他,“欸,那个刘元为何要把儿子送来,当质子吗?他不会就这一个儿子吧?”

“陛下当真不知?”王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,心道你不知你“爱好男色”名声在外?“河间王刘元共十四子、九女,儿孙满堂。臣此前从未听过‘刘珏’名号,想来他娘亲身份低微,他们母子并不受宠。”王莽不好说得太过露骨,只得言尽于此。刘傲正偏头琢磨刘元究竟为何送儿子来,王莽又从箱里拎出一卷竹简,念与他听。

却说刘元由刘珏搀扶着,一步一崴走出未央宫。到了没人的地方,刘元将手一甩,恶声骂道:“没用的东西!丧眉耷眼的,连点儿笑模样儿都没有,那浮浪子如何看得上你?同你娘一样,上不得台面的贱货!”刘珏咬牙忍耐,沉默却激起刘元更大的怒火,扬手照他脸上便是一耳光:“三棍子打不出一声响屁的蠢货!整天这付讨债模样,平添晦气!你给我听好了,此番领你进京,便没打算带你回去。若不能进宫,你便死在外头罢!”

说话间行至西安门前,恰逢淳于长率队巡防路过。刘元刚进京便听闻淳于长领了卫尉、一步登天,如今狭路相逢,急忙换上笑脸,拱手行礼道贺。淳于长见刘珏眼含热泪、半边脸上一个鲜红的五指印,便知这后生才挨了家翁教训,好心劝道:“令郎好俊一张脸,王爷如何忍心下手?孩子还小,能有什么大错?”刘元嗐声叹道:“这糊涂东西!进了宫,腰里竟还别着根笛子,叫王侍郎搜出来,撅折了。亏得陛下宽仁体谅,我这条老命,好险没交待在这不孝子手上!”淳于长哈哈笑了,心道换作是我在场,撅折的可就不是笛子了,这一巴掌真不冤枉。于是拍了拍刘珏肩膀,转身要走。

刘元这老狐狸,眼一转,又生出新的主意来。他伸手拖住淳于长衣襟,凑近陪笑道:“淳于将军宅心仁厚,老夫斗胆,有个不情之请:这孩儿粗蠢顽劣,老夫早想将他逐出家门,令他受些历练。今日幸与淳于将军有缘相遇,不如您就收了他,叫他到您麾下牵马、倒灰桶,勉强当个人用吧。”

淳于长一想便知这老东西作何打算,不禁对这毛头小子心生怜悯。又见刘珏面容清正,气质刚强,是个有骨气的好苗子,未必不能为我所用,于是伸手在刘珏大臂上重重拍了两掌,笑道:“想来你阿翁儿子太多,不懂珍惜,这么好的孩儿,当个物件随手送人?”

这话说得刘元面上难堪,可眼下淳于长风头正劲,刘珏若跟着淳于长,便有许多机会出现在天子面前,早晚能爬上龙床。因而他不得不咽下这口气,涎脸请求再三。淳于长假装勉为其难,叹了又叹,才令刘珏向他阿翁磕头道别。刘珏起身时又红了眼圈,刘元却并无丝毫不舍之情,淳于长见状暗自感慨,“天下无不是之父母”,分明是一句屁话。

那边厢,刘傲在龙椅上不停变换姿势,一会儿翘起二郎腿,一会儿抱住双膝,抓耳挠腮,静不下来。王莽念完一扎竹简,未及开口探询他意见,他便又抢先问道:“巨君怎么看?”

“何事怎么看?”王莽冷脸逼视道,“陛下可曾听清臣方才所言?”刘傲支支吾吾答不上来,干脆破罐破摔,仰面一瘫道:“听不懂,不想听。你不是外戚吗?你就干政呗,朕准你干政。”王莽将竹简重重投入箱中,蹙眉才要发作,却见淳于长迈进殿来。

“臣恭请圣安。”淳于长跪拜行礼,笑呵呵道,“臣听闻陛下龙体初愈,心中甚喜,不宣而进,望陛下宽恕。”刘傲巴不得他来打岔,坐起来招呼道:“来来,淳于将军,你看,朕身上才松快些,这人便来给朕添堵——”王莽闻言闭目叹息,躬身告退。

淳于长笑道:“陛下辛苦。王侍郎勤苦惯了,并非存心与陛下为难。不过臣以为,陛下大病初愈,不宜过度操劳,还须多多将养身心、劳逸结合才好。”刘傲连连点头,乐得见牙不见眼。

淳于长又冲他使眼色道:“近日臣新养的乐伎排了一支编钟曲,其声恢宏,动人心魄。然编钟沉重,不便入宫。臣原想着,择吉日跪请陛下屈尊驾临,指点一二……”

“择日不如撞日,朕躺得昏钝,正欲活动活动筋骨。”刘傲急忙接茬儿,“你只管下去安排。”淳于长抿嘴称“喏”,君臣二人交换一个投契的眼神,各自暗喜。

王莽一条腿刚迈出殿门,听见这两人一唱一和、才大病初愈又商量着出去胡浪,不免来气。淳于长在身后紧着叫他,追到石阶下,才终于把他拉住。

淳于长宅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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