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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9节

 

隔着千百道风霜雨雪,沉庵曾拥抱她许多次。

但,他的拥抱,于她而言,不过是一道沉稳的风声,或是一滴肃重的雨珠,她从不在意。

这个孩子,曾想出“把他包装成白月光”的计划。如今,又想出“在爆炸声中死遁”的计划。

这种计划风格,很易灵愫。

她被冲天的爆炸声炸得耳鸣不断,跌落在江水里。

沉庵充当肉垫,接住她下落的身。

月魄的残冷与火焰的炽热交织,把原本冷冽的江水映照得很温暖。

在水波里,他虚虚地抚上她的脸。

他许下心愿:囡囡,就让我以“鬼”的身份,在无人知晓之处,陪你走过这一辈子吧。

他曾陪伴着她,从她的十六岁,陪伴到她的三十岁。

他想当然地认为,他会继续陪伴下去。

可当她在死遁后与蔡逯再度重逢时,一切都变了。

沉庵垂下眸,举起手,发现他的掌心渐渐变得透明。

也许在不久后的将来,他的全身都将变得透明,彻底消散。

这时他才明白,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,遗忘才是。

她已经有很久没再提起“沉庵”这个名字,也有很久没再缅怀起他们的从前。

也许等她彻底将他遗忘,他就会结束不伦不类,无人在意的鬼生。

沉庵没有办法,唯一能做的,只是继续追随她。

又一年暮春,她,阁主,蔡逯三人相约,在山野间追逐嬉闹。

她还是小孩子心性,捏着裙摆,让阁主与蔡逯各自为她画一幅画作。

她站得腿脚发麻,索性盘腿坐在山坡上,把那俩作画的男人抛之脑后。

沉庵坐在风口,挡掉迅疾的风。

她突然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。

“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似的。”

她喃喃自语。

须臾,她站起身,欣赏起两幅画作。

蔡逯那孩子的画作更得她心。

她笑得灿烂,沉庵也跟着她一起笑。

她要蔡逯再画一幅。

蔡逯干脆就指导起她该摆什么姿势,流露什么情绪,好能起造一幅更完美的画。

“小易,你走到风里,留一个背影。”

“小易,回头看我一下。”

“回头看我,我在你身后。”

“小易,你看脚边的花,余光瞥向我。”

“小易,你仰头看太阳。”

蔡逯指导她,尝试了好几个姿势。

他的声音很平静,宛如一面清波。可他的语调与嗓音都被岁月滤得格外厚重,令人听起来不免感到悲伤。

她很配合,说:“蔡老板,你总能猜中我的喜好。”

蔡逯勾唇轻笑,“那当然。”

所以易灵愫对万物的喜好究竟是什么。

走到这里,沉庵与蔡逯都已明白:

她喜欢的,始终是一种“感觉”。

情爱方面,她始终喜欢“笑起来很悲伤,哭起来很灿烂”的一类男人。只不过,大多数男人达到这种境界时,已至而立之年。

所以落在旁人眼里,她就对“老男人”格外偏爱。

其他事上,她亦在追求勃勃生机、自由潇洒的感觉。

好比蔡逯画的这两幅画,一幅里,她的背影穿梭在山野间,哪哪都模糊,可组在一起,偏就能让人一眼就认出:这是她。

另一幅里,她摇曳在青绿之际,风声吹荡她的卷发,发尾的朝向,即是太阳。

那种自由,那种旺盛的生命力,被画卷永久定格。她在画卷里,实现某种程度上的“永生”。

作画时,阁主偷瞥蔡逯那边一眼。

只瞥一眼,他就知道他“技不如人”。

他的画技与蔡逯不相上下,但若论“夹带私货”的能力,他的确不如蔡逯厚脸皮。

蔡逯把她一通夸,夸她像鸟一样自由。

阁主看着自己的画作,顿觉无趣,于是他提笔改起画。

等灵愫再过来看,只见阁主这幅画里,风景优美,而她,被画成了一个圆圈加四条线。圆圈是脑袋,四条线是手脚。

灵愫自然不满意。

阁主也因蔡逯的夹带私货,生了好久的气。

蔡逯总能捕捉到她想要的那种感觉,打着“挚友”的名义,什么臊脸皮的事都能做得得心应手。

明明就是一幅画,结果蔡逯非要整点价值,煽动暧昧情绪,反把他显得庸俗不堪。

后来有一次,蔡逯与她跑到瀑布底下练剑。而阁主,一面忍受着水花呲脸,一面给这俩人作画。

俩人都绑着高马尾,衣袂飘扬,马尾辫在刀光剑影里不断凑近、交织,恍若是在踩着水滴共舞。

蔡逯握着她的手,指导她更换握剑姿势。

阁主心生艳羡。

他也想同蔡逯这样,以情人的身份,握住她的手。

他知道,明明与她做挚友更长久,可他也想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。

阁主笔锋一转,把蔡逯画成狰狞的丑八怪,把她画成潇洒的江湖大侠。

及至初夏,老朋友们再次聚到一起。

这日天朗气清,蔡逯带来一套七彩螺钿牌,让无聊的大家伙凑在一起打麻雀牌。

阁主、闫弗、庭叙与阿图基戎四人,坐在杨树荫底下,碰牌吃牌,打得热火朝天。

闫弗看着手里凑不成对的牌,不耐烦地“啧”了声。

他心里愈发烦躁,“好几天都没见到易老板了,她怎么回事,跑哪撒野了?”

庭叙碰了张八筒,“跟她的新欢,那个小琴师乐逍遥去了。她闲不住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罢了。”

摸牌时,庭叙鬓边的花轻晃。花香四溢,香得令阿图基戎头疼。

阿图基戎打了个喷嚏,“前几天她不是还跟褚尧哥待在一起么,怎么就又……”

阁主嗤笑,“对易老板来说,谈情说爱不就是眨个眼的事吗?”

阿图基戎吃味回:“被甩掉后,褚尧哥萎靡不振。本来是我俩负责栽种药草,结果他罢工不干,活计全都落到了我身上。”

闫弗又“啧”一声,“那你也被她甩一次不就得了?正好不用干活,天天以泪洗面就够了。”

这话是在暗指阿图是个小哭包。

显然庭叙听懂了闫弗的暗讽,搭腔道:“年轻孩子,哭一哭正好能当发泄情绪。”

庭叙与闫弗对视一眼,笑得别有深意。

阁主心觉好笑。

闫弗庭叙这俩人,一个是明面上坏,一个是暗地里坏,都很会煽风点火。

阁主漫不经心道:“她最近时常出去,是去向老师傅请教怎么养蛇。她开始喜欢‘蛇’,就连锻造戒指,也都爱锻造成蛇形的。”

阿图基戎自摸一张牌,有意将食指翘起。

“难怪呢。”阿图基戎说,“我说她怎么给我送了个蛇形戒,她知道的,我也喜欢蛇。”

阁主:“她就喜欢给男人送些破石头。挑个心形的金玉一送,就能把你们哄得六神无主。”

庭叙笑得妖艳,“物不重要,重要的是心意。”

四人打了几局,输赢不明显。

恰好蔡逯蔡珺这对叔侄走来。

阁主起身,朝蔡逯说:“你来接替我打。”

看不到她,阿图心觉无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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