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卑鄙的圣人:曹操第9部_第十三章 无心恋战

 

安八方四远,行恩不失牦毛?德、仁、义、礼、文、法、武各异治,俱善有不达,而各有可长,亦不可废,亦不可纯行。总而言之,以正治国,以奇用兵,以无事取天下!”

曹操听罢倒抽一口凉气——张鲁表面装神弄鬼,实际精明得很!凡事不能求全责备,均衡而务大体。张鲁不反对刑罚、武略的作用,权衡利弊,圆滑变通,也就无怪乎他传道治军两不相误了。以正治国,以奇用兵,以无事取天下,这道理若非遍观古今成败岂能得出?其实张鲁本质上是为政之才,而且是极其高明的为政之才,只是披了一件神明的外衣。

想至此,曹操已不仅仅是佩服,甚至有些畏惧了,不禁有感而叹:“你所言甚是有理。自先帝以来天下混乱,苍生多遭涂炭,纠其本末皆因孝安帝以来诸君王不知民生、不察得失所致。”

张鲁听他认同也甚欣喜,进而又言:“天下之本由先王治,后世效之而小小失其纲纪,灾害不绝,更相承负,稍积为多,因生大奸,为害甚深。动为变怪,前后相续,而生不祥,以害万国。君王不知,遂相承负,不能禁止,令人冤呼嗟天。使正道失其路,王治为其害,常少善应,人意不纯,转难教化,邪气为其动。帝王虽愁,心欲止之若渴,而不能如之何。君王纵有万人之仁德,亦不能止祸。”他所说虽以道发论,但皆治国之言,主张清静无为遵循古法,甚合老子之学,却又不离实际有所阐发。

曹操赞同他所言天下祸乱之因,却不甚赞成墨守古法一成不变,故时而点头时而摇头:“开弓没有回头箭,既然天下已走到这一步又能如何?”此言出口又觉苦涩——这话倒像是说自己,我还不是茫茫然走到今天这步,回也回不去吗?

张鲁全未察觉曹操在遐想,他话匣子已开,索性把胸中所想都倒出来:“天下欲乱君王欲惑,反以为行善无益,天道无知。禁民为恶,愁其难化,酷其法令,急其诛伐。乃至一人有过,殃及邻里,被冤者愈多,恶气日以增倍!”说到激愤之处他不禁张开双手仰望天空,“又以为道德无用,废之不行,选吏唯试其才,使衣冠之徒趣利射禄,是为乱天仪!此等无道之治,安能与皇天心合乎?”

言者无心听着有意,曹操已暗自心惊——选吏唯试其才,使衣冠之徒趣利射禄,这说的不就是我吗?难道这厮故意讥刺?

可曹操冷眼旁观,张鲁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,全不似故意说他。这反倒令他更疑惑了——难道“唯才是举”错了?难道我数十年抑制豪强都不对?我真的是乱天仪?不对,错的肯定是他,这些话是故弄玄虚的。袁绍不就挟豪强以自重吗?如果我错了,怎么可能击败袁绍呢?等等!官渡之战难道就没有侥幸?我究竟因何战胜袁本初的?是为政胜之,还是仅兵略胜之?怎么回事?怎么回事……

曹操从未考虑过这些陈芝麻烂谷子,现在忽然想起脑子便乱了,恍恍惚惚不得其解,迷离之际仿佛觉得站在不远处畅谈的不是张鲁,而是袁绍,那个挥之不去的老朋友、老对手又回来了!继而又觉头昏眼花,左手的麻木感渐生,而且这次不仅是手掌,已上延到臂腕。

其实早在出兵前曹操已种下病根,出散关、破羌氐一路得胜,但辛劳赶路病情越积越重;在阳平关本已无法忍受,若非机缘巧合使其制胜,很可能这会儿已回邺城了。只因平定汉中喜出望外,天气转凉心情舒畅他才心态上渐觉好转,但病根却没有除;今日出游爬山,又吹了阵山风,既而思虑堪忧,终于又勾起来了。

“魏公……魏公!”张鲁轻轻拉了拉他衣袖。

“本初,你怎……”曹操定定游离的眼神,“哦,是张公。”

“您脸色不好,身有不适?”

曹操稳稳心神,刻意掩盖,信手指向南面崇山峻岭:“此山真是险极,兵伐成都恐非易事。”他绝不承认自己有病,一来病势公开有碍军心,二者在被自己征服的人面前呻吟作色也太失颜面。

“魏公时时不忘军国之事,佩服。”张鲁拱了拱手,却转而又道,“方才明公曾问修仙之事,我又想了想,凡人固然难以升仙,但谨身养生还是有益的。世之万物皆由气生,养生贵在养气。气渥则体强,气薄则体弱。颐养精神则理气,调和饮食则补气,宽心少忧则顺气。”他似是怕曹操记不清,一字一句说得极慢,最后又补充道,“此论非道家独有,就是王允《论衡》也不否认。”

“嗯,领教了。”曹操嘴上虽这么说,心下甚惑——真邪门,他似乎全知我所思所想。

张鲁四下张望一番,笑道:“凉州诸将蒙魏公恩赦,今日就该到南郑了。此间风景虽好还是不宜耽搁,请魏公回营吧。”说罢与几个亲兵当先引路下山。

曹操这会儿略感不适,当然求之不得,但由张鲁抢先说出来,愈感不悦——此人有治世之才,又善以道

术惑人,汉中百姓视为神明,万不可纵容小视。若不为笼络此地人心,兼有千金买骨之意,岂能不除之?他为政之念暗合袁绍,可袁绍能治人,他不但治人而且惑人,近乎张角而才学远胜之。若非出身不显得势稍晚,屈居此一郡,恐怕兴风作浪比袁绍、张角都厉害!须多加戒备……

回去路上按辔而行不疾不徐,曹操倒也略觉好转;张鲁时而聊些道家之言,曹操一概附和,心下却再不敢多信。时至正午回至连营,众将祭酒纷纷出迎。孔桂一溜烟似的窜过来,拉住缰绳赞道:“主公果真圣明,天师道治人大有学问,今日陈长史与阎先生谈为政之事,我在旁边都听傻了!”他再能逢迎也架不住曹操时而变主意,这会儿风向又变了,他却不知。

曹操越发不快,却强笑下马,果见阎圃在一旁跪着,伸手相搀:“阎先生请起。”

阎圃虽年纪不甚大,为人却最沉郁:“恳求魏公免去亭侯之封,在下无德无才愧不敢受。”

曹操对这个人有爱有憎——毫无疑问他是张鲁心腹,但当初也是他劝阻张鲁不要称王,不可谓无功。听说阳平关败绩时张鲁打算立刻投降,阎圃却道:“今以迫往,功必轻;不如依杜濩、朴胡相拒,然后委质,功必多。”这才耗了仨月,弄得曹操请神一般把张鲁请回来;但换言之,若非他献计让张鲁跑到巴中,杜濩、朴胡也不能这么轻易来降。阎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,虽为张氏而谋,也让曹操得了好处,弄得曹操无话可说。

但无话也得找话,曹操坚决不同意他辞去侯位,耐心抚慰:“赏罚者,惩恶劝善也。你谏张公勿称王,乃忠于社稷之举,当彰告天下劝谕世人,使割据思顺。我还希望天下多出你这样的人呢,岂可不侯?”这话真假参半。

阎圃似乎犹豫了一下,继而道:“公执意厚泽,在下不敢不受。但自感出力太薄,恳请阖家迁往冀州,竭尽所能效力大魏。”这便是聪明人,他乃蜀中阎氏首脑,一家迁往邺城,比送个儿子当人质强多了。全家都到河北,其他宗族弟子如同摘心,解决了曹操顾虑。

这番话给在场其他人也提了醒,一时间张卫、张愧、杨昂、李休等文武尽皆下拜:“我等也愿阖家迁魏,效力明公。”

曹操求之不得:“甚好甚好,通通赏赐宅邸。”说罢依旧装作亲近之态,拉张鲁同入大营;又见帐前跪了不少人,男女老少皆有,都穿罪衣罪裙,自缚双臂——原来是刚投至曹营的凉州旧将及家眷。

他们比张鲁心结更深,当初关中之叛就跟曹操结仇了,又随马超抗拒多年,虽受招抚岂能心安?故身在巴山犹豫不决,不知该降曹操还是投刘备。后来仔细斟酌,曹操势大,投刘备虽有马超引荐,但若刘备再亡岂不又添罪过?既而听说张鲁封万户侯,终于禁不住诱惑都过来了。

曹操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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